如今《哪吒之魔童鬧?!罚ā赌倪?》)有多火,2010年《阿凡達》在中國上映時就有多火。
場場爆滿已是常態,一度有觀眾飛到東莞專門去看IMAX場,有影迷徹夜排隊買票,更有黃牛高價售票且馬上售空,當時有新聞稱,搶《阿凡達》的影票難于搶春運車票。
最終,該片在中國的票房高達13.39億人民幣,在全球斬獲27億美元之多,打破卡梅隆導演前作《泰坦尼克號》維持了12年的全球影史票房紀錄,強勢登頂榜首。
這一紀錄后來被漫威布局十年方才推出的《復仇者聯盟4:終局之戰》打破;結果兩年后,《阿凡達》重映,又輕松奪擂,重歸冠軍寶座,總票房高達212億人民幣,至今無人撼動。
據各專業平臺數據預測,《哪吒2》最終票房或超150億人民幣,躋身全球影史票房榜前五。但要跟《阿凡達》在同一張桌子上掰手腕,國產電影可能還有一截路要走。
壹
一個“最大公約數”的完美故事
阿凡達的詞根源自梵文,意指降臨人間的神之化身??仿⑦@一概念運用到未來世界,遂變成人類借由科技,化身為潘多拉星球納美族人。
這名化身者,便是主角杰克。他的英雄之旅可以用四個“思”來概括。
首先是身份的迷思——
就像哪吒,生來是魔,卻渴望成仙,進入仙班后,發現玉虛宮的虛偽,遂反叛之,與那些被蔑視和欺壓的妖族為伍,共同對抗高高在上的仙人。
杰克,是另一個星球的哪吒。他生來是人,為了利益需求,化身阿凡達,加入納美族,結果發現人類自身的虛詐與貪婪,遂背叛人類,與納美族為伍,合力反擊人類。
“身份錯位”是經典的戲劇沖突之一,更是商業電影慣用的手段,且百試不爽。
接著是生態的憂思——
《阿凡達》的主題之一就是“環?!薄?此婆c商業大片不沾邊,但其實如同周星馳的《美人魚》,也是環保主題。
潘多拉星球美輪美奐。人類垂涎其超導礦石,于是先懷柔之,巧用阿凡達計劃,混入外星族群,后又發動戰爭,林木盡毀,野獸驚惶,無辜生命慘遭屠殺。
就像周星馳鏡頭里的美人魚被迫蜷縮在海豚灣,坐以待斃;納美人也在一場慘烈的戰爭后,不得不出走家園。
所有死去的生物,都是人類對生態環境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行的鐵證。
還有戰爭的反思——
傲慢的雇傭軍,自恃有槍炮、戰斗機和機器人,便可以毫不愧怍地摧毀一個美好的世界。只因這個世界有他們所需要的昂貴的資源。
這是一種殘忍的殖民與虐殺,更是毫無人道的戰爭與屠戮。觀眾跟隨杰克的視角,會逐步認可納美人,同時厭惡人類的殘暴統治和邪惡用心。
戰爭最考驗人性,也最容易暴露人性。很多大制作影片喜歡以戰爭為題,華語片《長津湖》《水門橋》《戰狼2》如是,好萊塢大片《星球大戰》系列、《復仇者聯盟》亦復如是。
最后不得不提命運的沉思——
杰克是退伍海軍,雙腿殘疾,接替哥哥的命運,成為阿凡達,是他唯一可選的路。他開始站立,擁有愛情和信任,又學會“飛”,成為納美族的英雄魅影騎士。
當血緣和過去成為他的詛咒,他該怎么選?
哪吒要割肉剔骨,才能重生;復聯英雄要死去一半,方能尋回戰勝敵人的信心;杰克則要徹底放棄人的軀殼和對人的依戀,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。
此外還有對科技的反省,《流浪地球2》《復仇者聯盟2:奧創紀元》對此有所展示,《阿凡達》處理得更為直觀;對善惡正邪的思考,對末日亂世的預言,對人類歷史的檢討……它幾乎囊括了世間所有大賣影片的主題。
而這一切看似復雜,卻又能統一在經典的故事結構里——坎貝爾所著《千面英雄》,分析過世界各地神話、宗教、暢銷書籍和電影后,得出一個通用的“英雄之旅”故事模型:
英雄身處平凡的世界,得到冒險的召喚,又拒絕之,因為導師指引,遂跨越人生門檻,經過試煉,結識盟友,認識敵人,接近黑暗深淵,經受苦難折磨后,終于獲得寶劍,回歸屠龍,獲得獎賞。
《阿凡達》的故事能夠完美嵌入這一模型,分毫不差。而轟動全球的英雄史詩、經典大作,從奧德修斯到諾蘭版“蝙蝠俠”,從《哈利·波特》到《星球大戰》,從《泰坦尼克號》到我們的孫悟空、哪吒等故事,幾乎都能呼應這一結構。
使用經典公式書寫英雄傳奇,填入戰爭、種族、歷史、生態、人性、愛情等經典命題,這樣炮制出來的故事或許是平庸的,但平庸得恰到好處,比娛樂大片有深度,又沒有現代藝術片那么晦澀,它不拒絕任何國家、族群、文化的觀眾,做到了最大公約數的完美。
這種“完美”,正是一個超級商業大片的故事剛需。
貳
一次臻于極致的技術挑戰
每一個奔著《阿凡達》去的觀眾,或許都會承認,比起故事,更吸引他們的是《阿凡達》所展示出來的無與倫比的技術魅力和驚世駭俗的視覺奇觀。
當一個作品的技術,臻于極致,領先時代,這何嘗不是一個值得講述的超級暢銷故事?
想象一下,要在一個各項技術雖已萌芽但并不成熟的2005年(《阿凡達》開始拍攝)創造一個夢幻星球:
近三百米的參天巨樹、星羅棋布的懸浮山、色彩斑斕的茂密雨林、光斑熠熠的奇特生物,以及擁有思想、情感、文化的外星人。
要讓觀眾沉浸其中,獲得一種近乎迷幻的愉悅體驗,需要做到什么?
數字特技是核心問題,也是最大的困難??仿∫龅模闶悄胨橐磺凶钄r他造夢的大山。
首先是3D技術。
該技術早已有之,但想要創造潘多拉世界,技術精度和成熟度還遠遠不夠。于是卡梅隆帶領團隊,改造設計了3D影像攝影系統,減輕設備重量,將雙機鏡頭間距縮小到人眼的距離,準確還原視差,成功解決了高清晰數字立體圖像的立體拍攝難題。
其次是可視化預覽。
卡梅隆在《阿凡達》制作紀錄片中反復提及,拍一部《阿凡達》等于拍兩部電影,一個是虛擬影像,一個是真實影像,一個是人類世界,一個是納美族世界,一個是左眼世界,一個是右眼世界,而后將兩個世界合一,方為最終影像。
其中虛擬角色鏡頭占大多數,為了在液晶屏幕上看到虛擬角色的表演,導演開發了虛擬攝影機系統,可以將真人演員與虛擬角色的交互實現完美匹配。
真人表演要想轉化成銀幕上逼真的外星人,當然離不開動作捕捉和表情捕捉技術。
在動作捕捉方面,卡梅隆用140臺數字攝影機,連接成一個巨大的動作捕捉平臺,且能將演員身上的捕捉點信號,即時傳送至系統進行分析,同步得出立體模型。這項技術并非卡梅隆首創;不過他的創新點,在于動作捕捉的規模龐大、系統復雜,且能即時將虛擬場景合成在屏幕前,實現實時預覽。
而表情捕捉方面,卡梅隆首創了一個面部捕捉頭套,包含一個微縮高清攝像頭,能用廣角記錄下演員面部的細微變化,并同步傳遞給虛擬角色,使得真人表演和虛擬表演幾乎完全一致。
關鍵是這些技術革新與應用,并不割裂,而是統一成為一個流程化的工作系統,虛擬攝影機和3D攝影機合為一體,一旦演員的動作捕捉和表情捕捉完成,就意味著電影的一個元素已經入庫,之后卡梅隆就像玩一場巨大的立體的拼圖游戲,為每個元素選擇拍攝角度和運動路線,再進行組合編輯。
其實這些技術,在國產電影劇組里已經初露痕跡,如《封神》《刺殺小說家》《流浪地球2》等,烏爾善、路陽、郭帆等導演幾乎都組建了不同的虛擬拍攝團隊,以求在拍攝階段,提前預見最終的視覺奇境,提升制作效率和精度。
只是《阿凡達》對這些技術的應用,早于我們十幾年。
此外,卡梅隆還邀請各個行業的頂級專家參與制作:
語言學家為納美人設計了一整套完整的納美語及納美詞典,甚至演員都被要求講納美語來面試;
植物學家負責為潘多拉星球生物命名,數十種植物都有自己詳細的科普說明;
還有天體物理學家、音樂教授、考古學家,諸如此等,細致到外星的大氣密度和民族音樂、服飾等皆有其背后的“現實原理”。
過去,技術會限制造夢的藝術,電影必須臣服于技術;而《阿凡達》反其道而行,沒有技術就創造技術,讓技術本身也成為一種藝術。
全球觀眾愿意為了這種宣告未來已來的技術而買單。
叁
影史第一難以復制的核心:卡梅隆
《哪吒2》有一句經典臺詞:
“若前方無路,我便踏出一條路;若天理不容,我便逆轉這乾坤!”
在電影史上,最適配這句臺詞的人物,或許就是那個曾在1998年奧斯卡頒獎臺上喊出“我是世界之王”的男人——詹姆斯·卡梅隆。
作為享譽世界的“好萊塢暴君”“燒錢機器”“特技狂人”,卡梅隆已經成為全球最具商業價值的電影導演。全球影史票房榜前四位作品,有三部出自他:《阿凡達》《阿凡達2》《泰坦尼克號》,稱其為“票房之王”,實在是名副其實。
但他并非電影專業出身。他母親是藝術家,父親是電氣工程師,大學讀的是物理專業,但沒多久就輟學了,開始流浪,打工,做卡車司機,兼職寫劇本。
1977年《星球大戰》爆火,喚醒了他內心潛藏已久的對電影的狂熱。于是他闖入電影行業,拍短片,制作模型,先后擔任藝術指導、特效導演,最后是導演。
27歲首次執導《食人魚2》,由于經驗不足,被制片人炒掉,最后電影也慘敗。經歷三年的嘗試和碰壁,挑戰和打擊,他一度成了連好萊塢最差的經紀人都不想回電話的失敗者。
直到1984年《終結者》大獲成功,讓他贏回了本屬于他的好萊塢黃金席位。而后是《異形2》《深淵》《終結者2》《真實的謊言》。
他一次又一次挑戰燒錢與掙錢的極限——《終結者2》是影史第一部預算過億美元的電影,到1997年的《泰坦尼克號》又成為首部預算超2億美元的電影。
當《泰坦尼克號》登頂全球票房榜且拿下11項奧斯卡大獎,卡梅隆終于有了足夠的收入和底氣,探索自己所向往的深海世界。
外界都以為他沉寂了,實則他拍了三部深海紀錄片。為了拍片,他一如既往地挑戰技術的極限——他創造了深海攝像機的防水罩,確保其能在水下一萬多英尺的地方正常工作,還研發了深海機器人和燈光系統。這些技術在海洋科學研究中都發揮了作用。
而這一切種種,好像都是在為那部從1995年起就在寫劇本,直到2005年才宣布開拍,并于2009年全球上映的《阿凡達》,所做的漫長準備。
電影誕生130年,歷經三次重要革命:從無聲到有聲,從黑白到彩色,從2D到3D。第三次革命,便是由卡梅隆徹底引領并完成的,而且他用《阿凡達》為3D世界設置了一個不可逾越的高度和標準。
該片以君臨之勢俯瞰全球影壇十五年之久,完美故事和極致技術固然是基礎,同時也離不開資本、營銷、宣發等商業策略的推動,不過最核心的要素,還是因為那個真正熱愛并將一生獻給電影的卡梅隆導演。
做卡車司機時,他偷偷躲在廣告牌后寫劇本,一寫就是一輩子;功成名就之后,沒有復制自己的經驗,而是十幾年來持續不懈地改進技術——當一個時代還不夠先進和成熟,以支撐你的夢境,那干脆就讓自己領跑,克服而非屈服于這個時代。
《阿凡達》共有7部,第一部陸上世界,第二部水上世界,第三部或將于今年年底公映,可能會有空中世界及更多潘多拉民族出現。后續幾部已在開發。年逾七十的卡梅隆,還在編織他的宏大夢境——這是21世紀最雄偉的史詩。
像卡梅隆這樣的導演,實在難以復制,但我們也不必妄自菲薄。
畢竟卡梅隆背后有世界上最成熟的好萊塢電影工業的托舉,加之美國流行文化的全球影響力,遠非其他國家所能及——《阿凡達》并非平地拔起的高樓,而更像是建造在高山的別墅。
如今華語電影也在迎頭趕上,電影工業及中國文化擁有足夠的力量,托舉出我們自己的一百億、一百五十億大片。從餃子、烏爾善、陳思誠、路陽等中青代電影導演身上,也能看到與卡梅隆類似的品質:對工業的推動、對技術的革新和對一個理想夢境的向往。
或許慢了些,但中國電影已經在路上。
文/李瑞峰 編輯 曾琦